落花满尘埃

大概是写手,很乐意写点有意思的东西,不过分享故事可能才是致使我动笔的原罪。

《未名之事》12

  《未名之事》(终)


在我最后可以用来花销的生命中,我不会选择度日如年。


我会成为我听不见,却永不消散的回声。


十二、


日子在某一天开始失去了昼夜更替,晨昏颠倒的光景在弥厚的尘埃里铺展,所有晶莹剔透的流水走向了终点,淹没了魏承。


自罗祎去世后的第四天,有人把她从那间冷寂的屋子里拉了出来。谁都没有表露出更多的悲伤,他们只错乱着脚步仓促的筹备起魏承的生日,这件事本已经失去了意义,可何高尚坚持要给魏承过一次。张呈落看着魏承很敷衍的面对着一个蛋糕扯了扯唇角,她陪着魏承唱了生日歌,还许了愿,虚假的她忍不住想要逃跑。


至此,何高尚,还一无所知。


魏承没有戳破粉饰的太平,她想早上陪魏迟山那样兴高采烈的陪着何高尚聊天,表现得像是重获新生对未来一片景图的样子,对方只觉得自己办生日会是有成效的,同样和今天的寿星一样乐在其中。只有张呈落在旁边时不时附和两句,在有趣的点上时不时打个哈哈,装成一副和乐模样,她都不懂自己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只是魏承如此,她也只能如此。


到了正午散会,三个人便分道扬镳,有课的上课,没课的回宿舍休息。张呈落和魏承午后还有节专业课,只可惜今天的课上,她依旧没能和魏承坐到一起。


临了下课,张呈落听见魏承那边有说话的声音,她停下记笔记的手抬头看了看,一个脸上缠着油纱的姑娘坐在魏承后面虎视眈眈的看了半天,她忍不住低声嘲了一句,是沈知窈。


对方脸上泛黄的油纱贴的严丝合缝,倒是把伤口敷的完好,只是配合上那择人而噬的表情实在让人恭维不得。张呈落听了半天也没明白耳朵里的细小句段,沈知窈似乎是专门把话说给魏承听的,台下讲师的声音盖过对方一截,她也干脆不管这人的嘴脸,只是她明显看见魏承说了什么,沈知窈突然闭了嘴,这让她疑惑了一下,随后她才发现,今天这种疑惑出现过太多次了,从早上开始,她就感到不对劲。


今天的魏承,意外的乐意交谈,甚至面对着沈知窈,她都肯匀出几秒开口,这实在是反常,她难以理解。


因为什么?


下课铃响,张呈落不再多做思考,她看见沈知窈自讨没趣的丢下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收拾完桌子就离开了教室,便拾起自己的包往魏承边上小坐了一会儿。魏承见到来人自觉把口罩往上提了提,又坐的靠墙了些,张呈落看到眼里忍不住顿了顿脚,最后她坐在了魏承前一排的座位上,只需转个身罢了,已经下课,这对她来说没差。


“我那会儿上课看到沈知窈了,她对你说什么了?”张呈落趴在桌子上偏了偏头,把两端的碎发给弄到一边,“她表情很不好,走的时候更差了,你说她了?”


“她只是,稍稍威胁了下我,”魏承支起左手将口罩的铁丝压了压,鼻翼两侧的呼吸和淡淡的语气撑起了布面,显的她说话时腮帮子大了一圈,“我也只是回了句事实,她可能听的不乐意吧,无所谓了。”


“你说什么了?”张呈落出口发现自己语气不大好,随即换了个人责问,“我是说她说什么了?”


“她说,我讲话动手注意点儿,她可知道我妈在哪个病房住着,现在惹了她伤了她的漂亮脸蛋儿,改天就有人去那儿帮我把管子拔了,我求饶都来不及。”魏承复述了一遍,只是语调仍旧保持着她波澜不惊的味道。但饶是如此,张呈落听得也是一阵火大,只不过当事人仅是弯了弯眼角,显得不怎么在意,端的是心如止水。


“所以我也回了她,我说,真希望你有这能耐。”魏承暂了暂口舌,伸手替眼前的黑发小狮子顺了顺毛,把对方的气焰给卸了力,又说了下半句,“如果真可以那样,我也就可以休息了。”


她也就可以有个不再自责的理由,也就可以休息了。


张呈落没有再问,她陪着魏承在空无一人的教室 里呆坐了很久,直到夕阳斜入昏黄,魏承才起身离开。她被对方措不及防的动作弄乱的步调,魏承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赶上了又开始发笑,她问张呈落要不要去公园转转,就她们俩,张呈落和以往一样没有犹豫的答应了,她一如既往的选择理解,面对魏承,她总这样知心。


但如果她能知道结果的话,那天晚上,她一定会选择同情。


湖景公园的旁晚,来逛夜遛食的人不算很多,覆满小雪的春心湖和中央的拜酒亭一同挂在明晦不清的浓墨里。昼短夜长的日子还有几天,悄冷的气被吐了又吸,把空荡荡的身壳也染尽,魏承走在林间的路上,周边吸附的霜白在阴影里畏畏缩缩的生长,路灯在半小时前就明晃晃的高举,投照着张呈落挽起魏承手臂的影子。


她的手臂总这么干冷,冰的像冷库,像捂不热的宝玉,易碎的无处安放。


张呈落摸着对方递过来的手,努力往里面灌些温度进去,可魏承又一瞬间挣脱开来,她还是不怎么适应这种亲昵的动作。张呈落笑了笑,比中午的那种假笑要好的多,她不在意这点,关于魏承长达十几年的习惯,她习以为常了,突如其来的改变只是暂时的,她料想的到。


两个人在林间走出,春心湖就坐落在她们眼前,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躺展了一厘剔透的雪,而拜酒亭周围的一圈白绒却被环卫工人敲碎打散了,漏出一个光洁白皙的月亮在湖心小憩。路灯的光在岸边叫冰雪折去吸收了,只有暖莹莹的一转绕在湖边,而投射出来的一圈圈华光,像是中心月亮倒映后余剩的月晕,魏承看着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光,那个不属于自己的月亮,想起了那个弥漫着大雾的晚上。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喃喃细语着,情不自禁的蹲下身抚摸上冻手的寒原,“如果我能借一点月亮的光给她,那天晚上,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啊?”


如果我像何高尚说的那样,魏承走到了月亮上面,是不是可以把那天晚上的乌云驱散,把游荡的人回喊,把一切都变得正常?


现在可以吗?现在,我去掬一捧不属于我的月亮,送到那个大乌夜幕里,送到……罗祎的眼里。


“怎么了?你说什么?”张呈落看着魏承蹲下自语,往她那里靠了靠,“你想看看月亮吗?去亭子里吧?”


“不是,我是说,有没有人夸过你的名字啊?”魏承摇了摇头,起身扫干净长椅上的雪,招呼着张呈落坐下,“呈落,呈虹碧落,很好的寓意,很好听,我在想这个。”


“这个说法倒是第一次听,确实很不错,”张呈落把手套给魏承戴上,又附和了她一句,“我也觉得好听。”


“我有手冷,刚才碰了雪,我记得那边有一个便利店,”魏承看了看广场的方向,“你能帮我买杯水吗?太远了,我想去亭子那儿坐会儿。”


“都行,那你等我。”张呈落给她系上手套,起身往广场那边走,她没回头再看,也没发现魏承有在骗她,即便她其实猜得是对的,魏承今天确实很反常。


这种虚情假意的对话持续了一整天,张呈落在下午接受邀请时接受了魏承的这种说话方式,她本该继续怀疑的,但她没有。


我可以顺着这道来自月亮的光,走回到月亮上吗?魏承想。


那天守岁安静的躺在气泡和水草中间,原本懒散的四肢收回到了壳里,冰凉的头颅在壳边阖上了眼,魏承沉默了许久,最后离开了监理室把它丢入了垃圾桶,放弃了吊唁。


它没有离开,就像罗祎一样,它们都还在,只是陷在漆黑的夜,走入一场冬眠。


我没有离开,我只是走进了一片无人的雪原,伸手努力为过去的人捡一段月亮,只要我再往前一步,只要我再努力一点,一切就都明朗了。


春心湖上的浮冰不大不小的来回起伏波荡了一会儿,几块凝结联固的冰面沉入了湖底,伴随着一个怀抱月亮的人。


只是湖边尖叫的声音,湖面来回划拨的浪花,都和她无关了。


怀中紧紧抱拥着的那段月光依旧静悄悄的躺在湖面上,只是有时会随着涟漪的晕开而显得褶皱不平,至于冰凉的臂膀,漆黑的夜,都在流水中被埋葬,被安静的收藏。


以后,再也不会冷了。


最后的遗憾,可能是没能对何高尚说,别喜欢我,千万别。


爱而不得,多难过啊。


最后的遗憾,可能是她从来都没能走出过那片茫茫雾海,自欺欺人的谎言中,她从来,都没见过真正的光。


魏承死后许久,张呈落在寝室里收拾魏承的遗物,在对方的抽屉里,她找到了一封遗书。


一封内容空白,只留下署名的遗书。


她倒是洒脱,到最后都不讨人喜欢,也不招人恨。自由自在了一辈子,连结尾都不愿俗套。


她只是想平淡度日,但到头来,所有念想着她的人都度日如年。


只是到最后,她什么都没带走,也什么都不留恋。


魏承是怎么想的呢,她不知道,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但她可以肯定,魏承愿意给他们留下什么。


那是属于他们的,永不弥散的回声。


如同这封遗书,那是属于他们的,从未被命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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