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满尘埃

大概是写手,很乐意写点有意思的东西,不过分享故事可能才是致使我动笔的原罪。

【原】不再有

不再有


我不会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悔恨,但离开的也不会因此而归来。




/①



权复抱着一点点冷却的塑料袋来到墓碑林,先前燃着的香剩下星点的火在着。石板面上积下了一层灰,覆盖了一小块地方,染掉了同样冰冷的酒盏,变得古朴,变得陈旧。


他伏下身子解开塑料袋,肉香四溢开来,酱汁的味道,敦厚,浓稠的黏在袋子上。他听见狗吠,声音里面有对食物的渴望,他听的出来。


一只短毛狗从背后绕过,叼着袋子跑开,它奔的慢,腿上有伤口,还有血色渗出,明显受了伤了不久,它没有和同伴汇合,而是打算独享。它太饿了,也太疲累,也绝望。


权复把膝盖旁边的石块捡起,用力的投出,正中那只狗的后腿,它失去了移动的能力,开始哀鸣。


权复把石块重新拾起,又一次砸向那只狗,然后继续又重复,不停息,不再有怜悯。


一群兴奋的欢呼声簇拥在那条狗的身边,用贪婪地吞食声定下苟且者的下场。


权复回到墓碑之下,一点一点地下跪。他跪向整个墓碑林,向逝者回以抱歉,回以哀悼。


从今以后都不再有权复,不再有怜悯。


不再有了。



/②



江微从银行出来,他的卡里少了二十万,转向希望工程。听说那里有一小座他的雕像,为了答谢他长期以来的捐赠,是1:1打出来的,很逼真,就像真人一样,当然,是从远处看,不然要粗糙许多。他在皮包里面多放了几张整钱,在转向街道口的时候都被投入乞丐的破碗,轻飘飘的纸钞引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谢谢,还有更多此起彼伏的乞讨声,以及慢慢靠近的空碗。


江微离开了,但他让每个碗里都多多少少都有了收获。


整个平城没有人不知晓江微,但真正认识的又很少,人们只知道他乐善布施,但具体是善心所致还是其他,人们并不能给出一个足以服众的答案,江微的善举,他们多多少少都有受到。


关于这些评价,江微是知道的,他主营的是文化,平城的报刊和书籍都要从他的公司和工厂流出,他有能力知道所有舆论的出处以及留向,但他没有去管,也不想去管。


他的善举是出于真心的,也是被逼无奈的,但无可厚非,都是他做的。


他有病,不是绝症,但的的确确时日无多。


民间通俗叫法是树人,从四肢开始到全身肌体会缓速进行纤维化,一步一步的遍及内脏,失去生命力,就像一个逼真的木雕。如果愿意,他可能会比工艺品更值钱。


从下诊到如今,他算了算,大概还有五个月的时间使用,在这期间他的身体情况还会不断的恶化,直到死亡。


至少会比那个石雕要精致的多,他握着已经纤维化的脚趾宽慰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产业已经会钱生钱了,家财万贯,他就算穷奢极欲,也要近十几年才能用尽。但他已经时日无多了,他不能把钱烧进墓里,浪费。


他开始做善事,捐集希望工程,为灾区人民送去温暖。他看见有报道说心情愉快的环球旅行使得癌症患者绝境重生,症结不治而愈,医学奇迹。于是他坐上了私人游轮驶向北极,在严寒之下从昏线处喷涌出了极光,在整个天空上舞动。江微用望远镜去入迷每一条绸缎,那使他发出会心的笑。他的脸色红润,就像八十年代朝气蓬勃的青年党员,为了自己的宣言而奋勇的神色。


他很快便发不出笑,淡淡的积善纹僵死在唇角,肺部开始纤维化,他吸不上气了,心跳开始加速,又逐渐微弱。


他到底活了过来,起搏器高压到360焦,他的心跳才有复苏的迹象。江微的身体状况就像是耄耋老翁,他强撑着想要下床,却艰难的异常。


船员们并不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江微长着一双木头做的脚,有如说谎会变长的鼻子,但永远不会再恢复原状。


“江先生,时间不多了。”船医眼神闪烁,吞吐着说出事实。那双脚真的太吓人了,他曾以为四肢和内脏被纤维化已经是极限了,但他在江微昏迷的时候做了个实验:他剪下了江微的脚指甲,然后试图用打火机点燃它。


一小撮火苗在他手中盛开,又消散在冰洋当中,无声无息。


连钙质也开始纤维化了,连骨骼也不能幸免。


“我知道,我得在那之前多做点事,人总会死的,但我也不能活的没有意义。”江微用手把自己支起来,鸭子一样晃荡着双脚前行,那模样十分可笑,但只有他一人笑得出来。


“极光那么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迎着刺骨的海风,头顶的光带又一次爆发,难得的景象。映的他的脸颊都是五颜六色,如同涂鸦。而光华谢尽,只留下苍白,只留下更加珍贵的时间,只留下他一个人。


轮船开向了芬兰,开向开始倒数的站点。



/③



在节日音乐的渲染下,餐厅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息。他的鹿排很快就送了上来,还有一杯艾明拉,橘红色在杯子里碰撞,有气泡上腾。


还有一张纸片,上面写着早日康复。


“For you,”服务员放下菜品笑了笑,眼里是暗了光的怜悯。


“Thanks.”江微回以微笑,同时开始思考外国人的汉字为什么写的这么好,这不科学。


“Who care.”他切开鹿排浇上酒汁,蒸腾的酒气四散,清香扑鼻,而酒气散尽,他看见权医生。


“先别说教,我还没吃。”江微止住刀叉,在对方皱眉出口之前就先发制人,“我保证不会再随便吃东西。”


“希望如此。”权医生坐下,把剩下的艾明拉喝完,又点了两杯柠檬水。他不想让江微碰酒,即便是度数不高的鸡尾酒。不过味道不错,像汽水,微辣,酸甜。


“Cheers.”


权医生在餐毕后推着江微出了门,天上飘了些雪,门口的路灯上挂着霓虹,有小孩子来询问江微是否需要帮助,他善意的回绝,被权医生把着轮椅推离这里,去往芬兰最大的滑雪场。


“我知道现在我不能剧烈运动,”他在权医生戒告中戴上手套和帽子,“但还是要看看,看看也好。”


“Maybe i need dress.”他围上围巾,可还是寒冷。


“Maybe you need a dress.”权医生发着力,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铺到江微大腿上,看对方不再发抖,他脚下也走的更稳,但心里略过些许凉意。


“不用吧?”江微抱着羽绒服,上面透着冷杉香,“你不冻的慌?”


“盖好。”权医生正了正轮子,以防不小心走歪了路。


江微把衣服盖上,绕过手拨开权医生,自己滚着轮子到了一个路口,那儿坐着个人,是个乞子,脸色发黄,不是饿的,是个国人。


他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钱来递去,和对方对上眼,是他最熟悉的感激。


“China.”江微表明了身份,“Can you speak chinese?”


权医生走过来,那乞丐张开的嘴又闭上,许久又吐出字眼,“No.”


“你吓到他了,”江微被权医生推走,口气是不善的,“我们应该帮他,他是中国人,他是想回国的,这样不道德。”


“那些钱足够他重新办理一张护照和买一张头等舱的机票了。”权医生从滑雪场入口收过两张票,“如果他有身份证的话。”


“那如果他没有呢?或者别的原因。”


“让我们结束这个话题。”权医生吸了一口气,干爽而清冽,“我们去坐缆车,就此打住,OK?”


“If you want, ok.”江微抱着对方送来的咖啡,垂了垂眼。


江微被工作人员扶上缆车,他的轮椅被雪地摩托拉到山顶,缆车只有两个座位,一个安全架,几条缆绳和没有尽头的缆台。他身边的座位空荡荡,手里的咖啡也已经被拿走,为了以防乘客不慎高空坠物,那是非常危险的。


“你不来吗?”江微指了指空座,“两张票,不浪费吗?”


“我骑摩托。”权医生指了指卧着的重型猛兽,“不然轮椅上不去。”


工作人员放下安全架,江微身子一震,缆车启动了。权医生抬头看了看,翻身跨上摩托,轰鸣声只一阵,他缓速前进着,始终离头顶的江微不过十几米,缆车下线加速,他便跟着加速,缆车上升攀动,他也开始爬坡。


景色很美,一望无际的雪场,还有零零散散的人在上面奔走,有恋人,有家人,有学子,也有闲暇的人,他们的笑声一直传过来,江微的缆车也爬上了最高点,可以看尽雪原的高度,整个滑雪场的美景都映入他的眼帘。缆车速度一点一点放缓,尽可能的在延长时间,延长他的快乐。


今天的缆车是不营业的,但因为江微,他们不得不妥协,不得不成全。


他们不希望芬兰是江微最后一个第一次,也希望还见得到他,见到他站起来。


江微在最高点呐喊:“我要活下去,我要走遍全世界!”


权医生在他身下呐喊:“江微要活下去!我要陪他走遍全世界!”


江微低下头,他发现那里站着一个人,正在为他呐喊,为他守候,为他眺望。


他突然发现,权医生也是很可爱的,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大好光景到了尽头,工作人员解开安全架,将他抱上轮椅。权医生在一旁提着两杯热饮,他刚交了摩托,又马不停蹄的赶过来。


“My friend, do you like this trip? ”一位小姐将椅把接过推向出口,她不能够想象江微要有多勇敢,才能够跋山涉水的来到芬兰,要有多渴望世界的美好,才能够不畏时间的险阻,走遍世界,她敬佩着江微,也同情他。


“Yep. I see pure snowfields, and happy people, and if i can,I want play again. ”江微笑着回复了这位女士,然后和权医生一同离开了滑雪场。


他们很想留下来,等待圣诞节的到来,但旅程还有很多,必须要奔赴下一个地方了。


“coco or Caffee.”权医生提着袋子到江微面前,“拿一杯,暖暖手。”


“coco.”江微摘下手套,“其实我手不冷,”他说,然后拿来一杯,但掌心的温度让他疑惑,“怎么是凉的?你接错了?”


权医生楞了一下,把coco拿了回来,并且掀开了盖子,热气蒸腾了起来,他脸上湿了又风干,手心的温度不断的上升,甚至有灼伤感。江微也怔了一下,然后翻过手背,仔细看起自己的手掌:粗糙而深邃的纹路,发白的骨节,还有淡淡的青色。


他用另外一只手触摸掌心,纯粹的木料质感,如同活雕。


真令人绝望,他快没时间了。



/④



江微没能离开芬兰,他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允许他再做激烈的运动了,如果他上飞机,那么抵达终点的就会是一快木雕。


“这不是癌症,”权医生重复这句话,“他会被治好的,一定会。”


江微躺在病床上,阳光斜射进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圣诞快乐。”他对自己说,同时从桌子上面拿过早餐,牛奶麦片,金枪鱼三明治。


他吃的不太舒服,手指有僵硬的感觉,那让他握着三明治的时候有些困难,但总归是吃下去的。温热的液体入喉,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支起身子穿好衣服,按下呼叫铃,护士小姐推着轮椅过来,他想出去看看。


“I felt my body health improving.”他自己滚着轮子在医院的花园里面走动,肃穆的冬季因为花卉而绽出活力,他心情很好。


权医生在窗台上看着他,又转过身去,他手里捏着透析报告,血液中有中毒迹象,但中毒的途径,毒性的强弱,以及应该存在的病理,谁也说不上。只知道发作的迹象是纤维化,无休止的纤维化。


“I'm sorry, we can't help you with this symptom, I don't want to tell you this.But ,maybe he's dying. ”


“To be honest, I don't believe you.”权医生摔下报告,大力踹开房门,径直到楼下去,芬兰很好,但是如果治不好江微,它什么都不是。


“oh,amazing.”江微听完权医生的复述,只是有一点惊奇,“这不是癌症,但比那吓人——癌症至少治好过,不是吗?”他推着轮子回到花园大门,那里多了一辆跑车,要送他们去旅馆。


“也许是我印刷的书本太多,那些书来报仇了,或者是降头,或者是蛊毒?”他上了车,“这些的确很奇妙,我是想过的。”


“但是不会也不应该有人要害你,你什么都没做,我是说哪些不好的事。”权医生上了后座,帮江微关上车门,司机直接发动了车辆,距离目的地还有大概几个小时的路程,他们要去度假村,离渔场有些近,离这里很远。


权医生似乎明白了什么。


“所以我说,我不是没想过。”江微拉上车帘,把阳光遮蔽,“我不是资本家,更像是慈善家,平城的各行各业我都有涉及,我为所有人提供了更好的出路和更广的平台,我办了基金会,我资助希望工程,我置办更好的教育,我乐善布施。”他说的又快又急,间断的吸气,又望向权医生,“为什么?”


如果真的是人为的,为什么?他真的做到最好了,为什么?


权医生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车子,又打开闭上的窗,让他看向整个芬兰。


“也许……是因为你拥有的太多。”权医生咬了咬牙,抑制住涌动的怒气,同时又抓住了江微的手,克制着他,也克制着自己。


“我拥有的多吗?”江微抽出手来,笑容都嘲讽,“死人不会拥有太多东西的,不再有了。”


连你也不再有了,江微想。



/⑤



车子平稳下来,江微让权医生抱下了车,一辆新的电动轮椅放在车旁,后面还有一个很大的容地,他见了分外眼熟。


“三轮电动车?”他回头,“你真是个人才。”


“我还有遥控的,你要吗?”权医生从口袋里摸出手柄,一脸的天真。


“客气了。”江微没好气的坐上位子,见鬼的合适。车把都是电动车把,还有钥匙孔,这如果不是电动三轮车,他名字倒着写。


“后面这地方能拉人吗?”他开口,权医生不回话,但人已经坐上了。江微撇撇嘴,转动钥匙,扭开车把,风驰电掣。


他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种兜风的感觉了,即使这是个电动三轮车。


不过江微并不太会用这个东西,他面前出现了一个打渔回来的年轻人,他想要刹车,但脚下没有刹车,应急制动也没用,他的车子开始漂移,马上就要撞上对面的人了。


但车速放缓了,权医生手里握着手柄,上面有刹车键。


“你不知道刹车在你的手旁边吗?”权医生惊魂未定地跳下车去看江微,对方的脸色很不好,而且身子向下,一只脚正死死地抵在地面上,那增加了不少的摩擦力,同时起到缓冲作用。


“……你用脚刹的?”权医生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他双脚分明已经纤维化了。


“鬼知道,我可不想被拘留在异国他乡。”江微回过神,勉强支起腿下了车,那个打渔的小伙子正坐在地上,他差点儿就要和上帝聊上两句了。

“Hi,men,can I help you?”他伸出手,为对方提供便利。


事后。江微拉着权医生和小伙子以及一网的大鱼去往度假村,小伙子叫艾文,他去过中国,他希望江微叫他的中文名字,艾克斯。


“这可真是个好名字。”权医生皮笑肉不笑的说。


“当然!每个听到我的名字的人都会笑,这一定是个好名字。”艾克斯的中文说的不错,不过他似乎并不了解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


江微和他聊了聊天,艾克斯明白他们来的目的,“我家是一家旅店,你们可以来住,”他说。


“Thanks,我正在考虑这件事。”江微捏下车闸,他们到了。


“需要帮忙吗?”权医生伸出胳膊,但江微只是扶了一下,他跳下,车用不大灵便的双脚行走,不可思议,他居然在恢复。


“你的脚看起来不太好。”艾克斯扯下渔网,里面的鱼一动不动,挂上了冰屑,亮晶晶的反着光。他步子滑了一下,又拉着鱼过来,“这样出门很不方便吧?”


“是啊,很不方便。”江微侧过身让对方开门,“但如果这样都不出门,以后会更加走不动的,到那时候,我一定会后悔。”


“有道理,先进来喝杯茶,我去帮你们开房间。”艾克斯眼里闪着光向后面走去,他要处理这些鱼,把它们做成晚餐。


“他是不是说的要喝茶?”权医生带上门,“芬兰人喝茶吗?”


“他去过中国,也许是被骗着买了些铁观音之类的。”江微自顾自的坐在待客厅的沙发上,“最好不要是芬达。”


“你的生命力一定比想象力要坚强的多。”权医生调笑他,同时坐下帮江微把靠枕并齐。


“tea.”艾克斯从后厨走出来,他握着一个玻璃茶壶,里面漂浮着绿意,清新淡雅。


“银毫。”江微接过茶壶,为三人各沏了一杯,白瓷杯里盛上青色,十分可人。


“suger!”艾克斯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砂糖倒了四分之一进江微的杯子里,然后被他搅开,很快就化在茶汤里,看不出放了糖。


“喝茶需要放糖吗?”江微盯着杯子看,不能理解。


“有时会。”权医生尝了一口,“只是有时。”


“ok,I agree, but there's only one cup. ”江微皱着眉喝掉那一杯,不过很意外,并不难喝,而且似乎还不错。


“Another?”他把杯子推过去一点点,权医生在一旁捂着嘴笑。


“Sorry,one cup.”艾克斯又帮他倒了一杯,但没有再拿出糖。


“Please,dear.”江微直起身来接过杯子,依旧垦求他再冲一杯,权医生的笑止住,江微的动作太过灵活,灵活的不真实。


“Sorry.my dear.”艾克斯放下茶壶,收起开玩笑的神情,“你喝的是树人的解药,如果多喝的话会对你的身体有害,而且,我只有两份。”


“你知道树人?”江微脸色诧异,而他的手脚的确是完好如初了,他感觉四肢强健有力,甚至比原来还要好。


“你能告诉我这个病的来历吗?”江微放下了茶杯,“同时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对身体有害?”


“我并不知道它的来历。”艾克斯说,“我只知道它的症状以及解药的制作方法,还有害处。你这个样子只是暂时的,它会大大缩短一个人的寿命,并且会加速器官的衰竭,就像兴奋剂,所以是有害的。”


“饮鸠止渴,这是自取灭亡。”权医生眼神尖锐,直抵向艾克斯,“把药方给我,我会想办法。”


“我用分离器把药物提纯用了将近五个月,你认为自己会更快吗?”埃克斯把另外一包沙糖掏出来交给江微,“剩下的这包药我可以交给你,但是我不得不警告你,朋友。你只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再用它,提前使用,会让你直接走到生命尽头。”


“没必要说的那么恐怖,我已经经历过很多了。”江微笑了笑,把砂糖装进口袋,又挥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的确是完好如初。


“也许现在我就可以去享受人生了。”他说。


“我并不会阻拦你,但请小心,你所使用的剂量可以让你恢复正常,不会伤害你的身体,但同时时间也不会太长。”艾克斯帮江微把门打开,同时推出他的电动三轮车。


“那太好了。”江微穿上衣服,拉着权医生就要往出走。


“你去哪儿?”权医生坐上车子,天上又开始下雪。


“去滑雪,一起。”



/⑥



艾克斯是医学系的,对血液方面颇有研究。他在中国学习过一段时间,同时也遇到了一个树人患者。他们用尽一切办法,但只能延长病人的寿命,而不能够根治。两年时间,那位病患从未下过床,也无法回应艾克斯他们的措施,他只比植物人好上一点: 能够清醒地死去。


艾克斯的团队用替换内脏的方法使病人活得更久,在这期间,艾克斯从神经方面的问题转移到了血液方面,他发现了关键所在,并且开始着手制药。


他成功了,病患用药之后行动自如,和正常人无疑。


但好景不长,只几个小时,患者就重新失去了行动能力,并且器官全面衰竭。他知道这个剂量的药物有副作用,但已经无力回天。


木人无法根治,除了等死,无他。


但江微是个奇迹,他自己开始恢复了。艾克斯决定把剩下的药都交给他,如果可以,就还会有奇迹。他改良的药剂时间持续更久,但要多久,他自己并不知道。


江微踩着滑雪板站在高峰上,权医生在他旁边,他数了三声,迎着飞雪冲下。风凌冽的吹过,就像一匹奔马,又像长箭,飞梭般的驰过一个个高丘和跳台,权医生一直跟着他,所有的风浪都被他分割,权医生望着身前的人,一点一点靠近。


“感觉很好,很久没有这么舒服了。”江微在山脚刹住,身上热乎乎的出了汗,他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于是不由得想再滑一转,他等着权医生下来,再拉着对方上山。


权医生并没有下来,天空中的云彩变得多起来,雪也大起来。


江微脱下装备走回去,风雪倒灌入他的口鼻,护目镜被他摘下,他开始一寸一寸地寻找。他看见防护网有一个缺口,像是被人为破坏的。警戒线被撕扯开来,铁丝网上面挂着血迹,还有权医生的裤子布料。


他冲下山来了,为了跟上自己。


江微重新把装备戴好,拉开了防护网。


“Sir, please come back! It's dangerous!”一个场地保安来疏散人群,要下暴雪了。


“I can't. I lost my friend. I have to get him back. ”江微摇头大声回话,把护目镜系上,直接从缺口处跳下,循着逐渐变浅的痕迹开始寻找。


大约十多分钟,江微在一棵树下找到了权医生,他昏迷了,大腿处被铁丝网挂掉了一层皮,高高大大的人一下子没有了精气神。他只觉得自己扛着一团冻僵了的肉。风雪太盛,他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


万幸,在树林下面有一个洞口,里面的动物很早以前就被当地保护组织收留了,沿着石壁底下堆了许多过冬的干草和枯枝。他用雪堆压实了洞口,用打火机点燃了木柴,草叶先放泛出了火光,随后是枝条,然后带来了温暖。


“这是…哪儿?”权医生恢复了清醒,阴冷的空气和昏暗的火光让他不适,他看见了江微靠在火堆旁,正望着自己。


“Without signals, we live in caves ,and wait fear or death. ”江微杨泽阳手机一格信号都没有,这里本属于无人区,无奈又多了两个不速之客。


“停雪就可以出去了。”江微说,“大概很快,也可能很慢。”他拍了张照片给艾克斯发过去,如果雪停了有信号,他们会得救的。


“你感觉怎么样。”权医生头脑仍然有些不太灵光,他滚落时狠狠地磕到了树上,后脑勺有血流出,他没说,江微也没看出来。


“不怎么好,我感觉药性要过了。”他把鞋子脱下,脚趾头感觉不到寒冷,而靠近火源,几欲燃烧。


“人生真是磨难。”权医生哑着嗓子低声,“出去之后一定要庆祝一下,又多了一次别人没有的经历。”


“你休息吧,救援队很快会来的。”江微看了看天气,几个小时之前就有暴雪预警,他也是蠢笨,从不关心这种事。


权医生也已经疲累不堪,他又困又饿,全然不在乎可能会长梦不醒。


只要江微在身边,他就拥有了全世界,所以不害怕。


江微看着权医生入眠,放下了手机。上面的天气预报写的很明了,要持续将近一周的强降雪,请注意安全。


他手边的可燃物只剩下一小堆了,刚才一口气点掉太多。他并没有带食物,这种天气也不可能有食物。


江微动了动手,把自己的定位开启,同时联系人定位是艾克斯,如果恢复信号,他们会得救的。


他会得救的,江微想。他是那么好的人,干了很好的事情,他应该活下去。


江微这样想着,撕开了一包砂糖。



/⑦



艾克斯在后厨处理着那些鱼,它们的鳞片坚硬而光滑,为它们去鳞是一件技术活儿。艾克斯喜欢这样的活儿,富有挑战。


他的手机在这时候响了,他擦了擦手停下音乐去查看,是江微发来的信息。


“Let me see, dear, What happened? ”他打开消息,然后看到了联系人定位,还有一片昏光当中昏迷的权医生,以及萎靡的江微,下面是新消息,help。


时间是四天前的下午。


“Oh,my God! ”艾克斯换上衣服报了警,Too late. 


几个小时以后,警察和搜救队的人跟着艾克斯的定位来到了滑雪场,兜兜转转,一行人终于发现了滑雪场的缺口。那天那个保安并没有上报这件事情,如果他说了,玩忽失职是免不了的,还有可能要打官司。


艾克斯的定位离目标只有几米远,他四下里搜寻,害怕两人因为把手机给丢了而又一次下落不明起来。


“Mr. Alvin, is a cave. ”一个警员拉着搜救犬跟他说,“Your picture. It's a very dark cave. ”


“you right.”艾克斯向前走了几步,他看见自己的脚下,原来是一个丘状的凸起,在丘底处,他看见了一个被大雪封住的洞口,只有一点点的缝隙,应该是用来换气,可以看见火光。


“I find!”艾克斯跳下去,一脚踢开穴口,里面的火苗被熄灭,他看见了权医生靠在壁垒上,眼神空洞的望着他,里面是所剩无几的求生欲。


“权医生!江微在哪儿!”他放眼不足几个平的洞穴,没有江微的存在,“他出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你受伤了?”


权医生没有回话,他突然用手捂住双眼,嘴巴张得很开,大口大口的吸气,又大口大口的呼气,嘴巴里发出了呜咽的哭声,眼泪在面颊上面冰冷。他双脚胡乱的踢着,那个火堆被他踢散,里面大小粗细不一的木柴被覆了一地,他冲了过去,在一地的残骸上面吼叫,失去了所有人应该有的尊严,失去了全世界。


艾克斯发现了江微的手机,它早已经没电了,而且那下面压着一个纸包,是砂糖。


他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也很明白药的副作用。


他看着权医生身下的,大小粗细不一的木柴,突然呕吐起来。


警察和搜救队员走下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至于江微,不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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