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满尘埃

大概是写手,很乐意写点有意思的东西,不过分享故事可能才是致使我动笔的原罪。

《未名之事》8

  《未名之事》


对面楼宇灯火通明,楼上楼下都热闹又安静,而魏承在此处观望着,安静又热闹。


只是在这个夜里,依旧不见月亮。


八、


我常常感到难过。


因为魏承是我所生养的,拥有不同性格的人。


我很早很早之前就察觉到魏承的个性和周边的孩子格格不入:她孤僻,不喜欢人群,一个人待着时安静的像块石头,少言寡语,聪慧,又执着着穿上一抹黑。


魏承渴望安静,人们总说她不近人情,乖戾,但她只想一个人待着,做自己喜欢的事,这就够了。


魏承合上书,恹恹的靠在椅子上,白炽灯的亮度被她调低。绵长的呼吸后,魏承半阖着眼把茶水饮尽,面对着喋喋不休的目光,她一向疲惫难堪,尤其是这目光来自于我,就更加变本加厉的让她不自在。


我总抱着同情的眼去看她,去看待这个直呼我名的女儿。那时候我不算老,她也很年轻,现在也是如此,但当我躺上病床后,我有些了然,一点迟来的了然。


魏承……也许就是与众不同呢?也许就是不需要没由来的同情和关心,也许,她只需要别人的理解就够了,也许,我也是别人,即便带着血,我也是,魏迟山也是,我们都是。


可惜的是我听的见他们在门外说的话,而我却不方便开口多嘴。细长的导管先前代替了鲜血淋漓的肺运作起呼吸,桎梏于口鼻的氧气面罩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开,我很难跟门外的魏承说一句别担心和没事,尤其是当我听到断断续续的病危时,这种无力感便扯我下坠至很深的地方,但我还是很想和魏承聊聊的,我真的有变得稍微了解到她一些吧,我想。


其实魏承在门外来回踱步的那几个星期,其实魏承在屋子里倒掉蜂蜜水的无数个夜晚,其实魏承并不勉强的让魏迟山偷偷拍几张照,罗祎都知道。因为魏承也在很努力的变得更贴近人群一点,为了罗祎,为了魏迟山,为了张呈落,为了何高尚。


她真的会为自己所熟知的人改变的,就算那很令她陌生,就算那条路走起来极其硌脚,她都会去试试。


也许在将来,我也能听见她叫我妈妈呢?


我们都在学着互相理解,即使这个过程漫长又笨拙,可我们在努力。


如果有机会的话,还请多给我点时间,也许我也很想,听见她叫我一声很亲切的妈妈。


只是魏承在重症室外听不见罗祎的所想,她只能握着手里有些皱痕的病危通知书反复松开又捏紧,右下角的签字处挂上了她的大名,但面对医生索要的手,她迟迟递不上去手里的单子。


那通晚到的电话带来的不是曙光,反倒把她打回到了那个清冷无光的房间,岌岌可危的命线此刻也不在这家医院的手里,他们送来催命通告的同时还附赠了更劳神的消息:罗祎的情况在红叶得不到最好的监控和管制,倘若家属也允许,最好是能转院。


红叶医院在治疗坠落伤和车祸伤方面已经是邺城数一数二的标牌,现在请求转院,魏承只能想到最坏的结果,对方已经无力回天,又不愿意罗祎死在这里折了招牌,所以来协商转院,除此以外,她真的想不到别的。


所以呢?罗祎没救了?魏承很恍惚的把单子塞到医生怀里,张呈落替她回了句“我们考虑考虑”就给魏叔叔打了电话通知了情况。十几分钟后医院收到了款项,核对完毕,他们继续对罗祎的病情进行监护,只是那些脆弱的疮疤在转去无菌室的时候因为轻微的扭动而皲裂,里面的蛋白线吸收了一半,身下的烂在肉旁肉里,魏承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这次她牵起了张呈落的手,她不想让对方看见。


“没事儿,罗阿姨要是转院的话,魏叔叔肯定能搞定,我们不管了,”张呈落以为魏承不忍心看罗祎的受伤,赶快落下几句安慰替她宽心,“”红叶可能没有做器官移植的想法,估计是没找到适配的脏器所以才提出要转院,再等等,找到了就好了,”她也不知道眼下的话是说给谁听,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找到了就好了。”


魏承没有打搅医院的进程,她也没能力那样做,出院后的二人浅浅道别便各回了各家,也没有过多的在这件事上牵扯。魏承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何高尚,张呈落也心照不宣的把事情埋了起来,没必要让大家对此都有想法,魏承一贯的安静正适逢其会,什么都不说,已经是他们能做的,最好的选择。


两个星期后的除夕,魏承和另外两个人如约出门逛了逛,只是三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何高尚没告诉张呈落自己和魏承那天之后的关系几何;张呈落则瞒着何高尚没有告知罗阿姨的现状,魏承也不再允许她们去看望,这着实让她有些焦躁;而魏承本人则被更多的嘈杂包围,界外的轰乱的烟花声扰得她耳鸣,熙熙攘攘的人群好死不死的在这一秒兴高采烈的庆祝新年,午夜的星子璀璨着藏在了明亮的炮火中,统天飘散弥漫着厚重的火药味和烟尘,魏承抬起头揉去眼边的一点灰烬,随后迎接她的,是一瞬间失去光火的死寂。


她看不见,在浓夜和大乌之下,在层层叠叠的厚烟里,她看不见月亮,她看不见那个本该高高挂起,象征团团圆圆的月亮。


烟火会散场,接下来还有年会开展,张呈落和何高尚回家去守岁,陪父母看春晚的重播。她回到家里,魏迟山在公司和同事们原地过年,也不胜酒力的把郁闷睡倒在了除夕夜,只有魏承,现在这个黯淡无光的房间里,只有魏承。


她去厨房简单煮了碗面,往里面卧了个蛋,同时又焯水烫了些青菜,前些天的煮给罗祎的鸡汤还无人问津的躺在冰箱里,她舀了一勺到锅里提味。饭毕,她泡了一壶茶放在餐桌中间,只是等到人走,等到茶凉,她都只是看着手里的瓷杯,没倒出哪怕一盅,也没再续过。


整壶靓汤被她浇灌到了阳台的花盆里,那里的植被郁郁葱葱的挤围上盆沿,但大寒覆叶,留在阳台存活的,只剩下因她无心修缮而生出的杂草,其余的那些,在一个没关阳台窗的傍晚都冻死了。魏承像往常一样坐在床上,但这一次,她拉开了自己的窗帘,对面楼宇灯火通明,楼上楼下都热闹又安静,而她在此处观望着,安静又热闹。


她该睡觉了,在繁杂又冗乱的记忆和过去中,她该睡觉了。


只是在这个夜里,依旧不见月亮。

评论